编者按:
去年8月间,第一部由美国人所著的香港功夫电影明星成龙传记《杰基·陈:龙的内幕》,已在大洋彼岸的得克萨斯州达拉斯市的泰勒书局问世。该书作者、当地《香港电影指南》编辑克莱德·金特里为准备素材,曾采访了30余位导演、制片、编剧以及成龙的银幕搭档,首次向痴迷这位亚洲功夫英雄的美国读者披露了翔实而生动的背景事实。以下所选文字,均译自该书开篇章节《他们喊我布鲁斯?》。
“布鲁斯·李第一,约翰·韦恩第二,杰基·陈第三。要是能在史册留名,我更愿排名顺序如此。” ——杰基·陈
一、成龙不是李小龙
布鲁斯·李小龙1973年辞世后,世界上便再没有了比杰基·陈更了不起的银幕偶像。由身价以数百万计大明星主演、在好莱坞源源不断出产的,是既缺乏真情实感,又没有勃勃生机的影片,但陈的那种虽然充满诱惑但清新、纯朴的形象却永远保持不变。在默片时代滑稽创意、东方传统思想和寻常百姓普通哲学共同熔铸下而成长起来的陈,早已脱去了“布鲁斯·李模仿者”的不讨人喜欢标签,变成了跨越文化疆域、在全球各地拥有众多崇拜者的国际杰出人物。得益于陈的努力,整个香港电影业才能够维系二十年的兴盛不衰局面,并持续引来外国投资者和影片发行商的兴趣,尽管香港电影质量在总体上呈现着下降态势。诚然,杰基·陈业已有了担纲主演四十余部影片的佳绩,可他心中的根本愿望依然完好如初:只要身现银幕,必定创出“与众不同的内容”。
陈在影片中那些推陈出新、环环相扣的功夫场景,在难度上虽远非一般马戏表演堪可媲美,但是观众从他身上得到的体验,却与亲眼目睹杂技演员跃然飞荡于高空秋千上时油然而生的惊心动魄毫无二致。他不需要制造好莱坞特技效果的时新技术,甚至对创作完备的剧本也没有要求。他本身就是特殊效果。陈已经创造出了自己的风格,并藉此能在具有程式化的影片中反复饰演屡败屡战、最终克敌制胜的英雄,但却不会让观众生出倦怠情绪。通过摄制影片时对每一个环节的牢牢把握,他塑造出了众多创意形式,也由此创建了自己身兼特技替身、演员、导演、制片人、武打设计师、编剧和歌手多种角色的令人印象至深事业。如今,陈在赢得了美国观众认可的时际,也已飞越了文化和明星崇拜的忽视:他再也不是“功夫小丑王子”了。
杰基·陈带到银幕上面的,是观众睽隔达六十余年的诸多特征。既有查理·卓别林特殊的容颜表情风格,又有巴斯特·基顿出神入化的功夫身手,还有弗雷德·阿斯坦翩跹漫舞于幕间的节奏,全世界所有对当今好莱坞虚假程式化电影遗失掉的浪漫具有怀恋情结的观众,都会对陈倍加青睐。愿这部书在追溯他走向功成名就之途、研究构成其坦荡公正银幕形象诸元素、赋予其成功的影片、以及他那动人魂魄的拍片技术,特别是他举世闻名的连环功夫动作方面,能真正成为当之无愧的前奏。
二、少小就去学京戏
1954年4月7日,本名杰基·陈港生的杰基·陈降生在以厨师和清洁工为业的查尔斯和莉莉·陈夫妇家中。陈刚出生时,极其贫困的父母差点以26美元的价钱就把他卖给了替其接生的英国医生。精通武艺的查尔斯·陈在杰基年幼之时,就着手将他送上了练功习武的道路。年纪小小的陈经常早上六点从床上爬起,便开始了功夫训练:跑步、站木桩和打沙袋———所需练功设施均由其父亲手制成。因为陈从小就对玩耍比学习更为上心,其父便只好为排遣儿子的精力而另觅他途。那时查尔斯既没有余钱来养活杰基,又一心想去澳大利亚的美国大使馆谋差(查尔斯这时是澳大利亚驻港领事的私人厨师),最后便把七岁半的杰基送进了中国戏剧学院。这间学校所在的尖沙嘴,是九龙的繁华街区,而今陈自己的事务所亦设在那里。由于占地面积只有1900平方英尺,该校相对于同样类型的戏剧学院来言确实是小得让人觉得罕见。然而,学院主持人于占元胸怀甚为高远,并不在乎所得地方的狭窄。学校里当时拥有好几名教师,但是从后面将其学生推向成功的却唯有于师傅。陈1961年入校时,所签学徒合同期限为7年,可是他后来又多跟随了于3年。
中国戏剧(Chinese Opera)的历史可以回溯到很多个世纪前的南北朝时期,那时向神?敬献古代歌舞,是为了祈求好运降临。在其演变发展过程中,戏剧检验着人类的俗尚风情,并不断从中国历史和民间传说中的汲取所需,而且形成了用音乐伴奏表演的程式。它乃是色彩、歌曲和表演的华丽而壮观的艺术展现形式。虽然每个区域都有极具其风格特色的地方戏,京剧(Peking Opera)却在事实上融汇了其他戏种的特长,成了甚有代表性的剧种。目下,人们在使用Peking Opera和Chinese Opera时,基本上是更迭互用的。要想当上一名京剧演员,对舞蹈、歌唱、杂技、武术和化妆能力的要求缺一不可。亦如《如何欣赏中国戏剧》作者谭舒林(Tyan Shuh-lin音译)所解释的,“中国戏剧表演动作不仅要求举手投足端庄娴雅,而且还要结合所配音乐的特质,严格同鼓点节奏相谐无异。”
为适应对演员的需求,全中国到处都如雨后春笋般开设了各种戏班。因为演员都要有过人的功夫身手,故而只有能够忍受得住严格训练的儿童才能给收入戏班。京剧戏班实际上也是四处巡行演出的杂耍班子,所以对于那些父母无力抚养的孩子来言,它们又是起了变相慈幼院的作用。学生出于对校长的敬重,都会把于占元名字中取出一个字做为自己新起艺名的一部分,以使自己同师傅相处若同家人。于是,元楼(陈新起的名字)和其他同学总是清晨5点即起,学习包括舞台化妆和表演技巧等在内的各种舞剧表演技能,直到夜半时分工作才告结束。陈是这班学生当中比较调皮捣蛋的一个,此间他更获旁人钦羡的是其歌喉,而不是他的武术功夫。
在中国戏剧学院,学子们都得签署弃权声明,使师傅可以全权使用任何必需手段,将他们培养成材。学生还要在所签合同上声明,无论他们的表演得到了何等回报,钱财均归师傅所有,而且在习艺期间禁止父母前来探视。学生在此通常会学到很多操练方法,以备往后登台需用:腰肢和腿脚训练(练习保持身体平衡和协调),绕圈跑步,走碎步和各样摔跤技巧。学生能否完成这些任务的标准,并不是用评分方式确定,而是用是否给饭吃做赏罚,而且师傅想用手中厚重皮鞭来发号施令也是不成任何问题的。每天夜里习艺完毕,学生还要施用各样按摩手段来服侍师傅——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外是有助于师傅恢复体力,好让他第二天继续罚惩他们。
三、八岁即上大银幕
也就是在这里,亲切地被人叫做“大鼻子”的陈,同很多与自己一道长大成人并且靠各自努力做了明星的同学成了莫逆之交,萨莫·洪金宝、元彪、元奎和元华等人都在其内,他们几个同陈共同组成了名为“七小福”的戏班。他们其实有14名成员,不过每次演出时只有7个人有登台机会。陈的父亲起初每两年还来看望儿子一次,后因在澳生意失败再没有回来过。父母几乎总是用通信方式同他保持联系,保持着每月寄些钱来接济他的用度,可是陈真正的家人却是师傅和同学(同学之间都以“弟兄”相称)。
现场登台表演给了这些年轻学子们尽施其能的机会,可京剧在六十年代早期却出现了衰败的迹像。杂耍表演节目和电影越来越得到人们的欢迎。陈和他的新家庭为了生存,便朝电影方向有了发展。1962年,亦即进入戏班的次年,陈就第一次在《大小黄天霸》中有了出镜表演的经历。那是被他称为“七日鲜”的少时出演影片中的一部,它们往往只用七天时间就摄制完成了。
至1971年,陈(其时17岁)和他的戏班伙伴便好运到头了。学校关门以后,这些没有受过教育(阅读和写作于他们来说只是辅助技能)的学生只好自食其力,各凭本事闯荡天下。他们都掌握有丰富的舞台表演知识,可是粤剧电影和粤剧遇到了同样不佳的命运。以反日题材为主题的音乐剧和电影也都渐渐在走下坡路,所以闯入功夫电影当中开创生路,就成了他们仅存的选择。当时,武侠片(粤语武打片)已逐渐成为粤语电影中最为重要的样式之一。而在诸戏班学生看来,电影只不过是时间拖得更长,但对艺术性要求更少的京戏版本而已,所以他们就自然地以小角色演员和替身演员等身份跨入了电影行业。中国功夫片之受欢迎,与美国人对旧时西部片的迷恋并不相同。美国所有的尽是小子比利和其他颇有传奇色彩的持枪匪盗,而中国的历史人物,例如黄飞鸿,银幕上的形象要比真实人物更显英雄高大。中国功夫片里并没有家族间为了争夺土地而引发的枪战和故事情节,其中所有的则是不同的武术门派为了比较谁家武艺高超而展开角斗。虽然此种电影样式在背景和情节所受局限很大,可是却能在几周之内封镜成片。而还因同类电影绝大部分是武打场景,剧本作用也经常被减弱。
四、欲跳龙门受磨艰
《独臂刀》在1968年由邵氏兄弟影业公司发行上市,乃是武打电影样式领域即将呈现出某种转变的过渡性标志。用《从布鲁斯·李到忍者》作者里克·迈耶斯的话来说,就是“历经了充满儒家伦理道德、没有腥风血雨和真实可信性的舞台对打岁月后,《独臂刀》所展示的则是一心只欲除敌复仇,别无其他想法的受磨难的英雄人物。”这部影片将导演张彻推上了功夫/剑侠片大师的地位,但其真正的意义却在于,它如何为随后将主宰整个电影业的新型银幕英雄人物铺平了道路。
当布鲁斯·李于1971年主演《唐山大兄》凌空跃身于银幕上面时,他简直是在摧毁那种美仑美奂的舞台式功夫电影,并为之替换上这种电影样式久所欠缺的现实主义。李和《独臂刀》的影星王羽的分别甚是简单,即李是一个百折不回、永不会被击败的英雄。
这种电影样式的重要性,实际上正是通过李得到了体现,而那些从戏剧学院毕业的无业学生,此时也毫不费力地参与了进去。元华找到了最有意义的角色,那就是当上布鲁斯·李的特技替身,凡需李所出演人物需要去表演的杂技动作,均由他来代为完成。在影片《精武门》当中,人们可以看到元所饰演的日本学生,在李走近有名的标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时,对李肆无忌惮地进行无礼嘲笑。杰基·陈在此片开头也有转瞬即逝的镜头出现,他也在片中以替身演员有着位置(代替在片末决斗中被飞脚踢出墙外的铃木先生)。在《龙争虎斗》片中,陈也是在韩氏巢穴袭击李的小喽口罗之一,但不幸的是他在从背后抱住李时,被他一把抓住了头发并给扭断了脖颈。在同一部电影的片首,萨莫·洪也与李有场打斗镜头,他也是该片的动作设计副导演,并在影片《死亡游戏》中饰演了小角色。
处在这个时期的陈实在痛苦不堪,因为他经常要面对反复重现的逆境,而从于师傅那里获得的训练却只能起到前期铺垫作用。此时萨莫·洪已当上了香港最知名功夫片导演之一黄枫的后备演员,并且他尽管身材肥胖却也能常演反派人物,可是陈却无处可觅真正适合自己的位置。1971年,经一个老同学(实际上是他们戏班中唯一的女生)的举荐,陈在影片《广东小老虎》当中第一次当上了主演(用的是新艺名陈元龙),但这部影片未拍完就搁浅了。多年之后,它又被更名为《残指大师》(还有其他名字)再获发行,自称是由一名与陈容貌相似的人续演拍完的。1973年,陈首次以武打动作导演身份参加了影片《女英雄》的拍摄,他本人亦在片中扮演了一个小角色。陈甚至在《女警察》片中饰演了女主角的同事,但半边脸长着撮黑毛的扮相却极让他尴尬。
陈也还在其他几部影片中出任过替身演员和武打设计师,但是所遇诸事却皆不遂其意。一心只想赢来导演或武打动作设计师的关注,陈在接受出任替身演员等微不足道角色时,常常迫使自己对痛苦无动于衷,无论身体摔倒在地上多么难受也都硬心忍耐着。不少机会是该来临了,可是陈这时的人生观念却面临着新的目标。他于1975年迁往澳大利亚,同母亲在美国大使馆共度了一年时光。在家里住腻的时候,他便总是爬到屋顶平台上练功消磨时间,或者到餐馆中做厨师和洗盘工。这样的日子尽管疲累不堪,可想到有朝一日能够成为真正的功夫大师,他的心中便就充满了自豪。